2010年5月20日下午四點，廣東省湛江雷州市企水鎮企水中學。

　　炙熱的太陽掛在空中，毒辣的陽光灑向地面，雜草叢生的操場上，騰起一股又一股熱浪，烤得人口干舌燥。偶爾，一陣風吹過，沙土從地表漫起，撲在人的身上，更添心煩意亂。

　　不過，烈日、熱風和黃沙，都無法抑制學生們在上課時間放肆玩耍的熱情。成群結隊的學生在校園里乘涼、閑逛。教室里，講臺上，老師在講課；講臺下，學生在打牌。肥碩的老鼠在學校里大搖大擺地跑來跑去，如入無人之境。

　　學生大量流失

　　老師遭遇“拳雨”

　　企水中學共有三個初中年級，31個教學班，在校學生近2000人。

　　其實，學生人數不應該這么少。企水中學每年招生900多人，但到了初二只剩下600多人。到了初三，只有不到500人。很多孩子，等不到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就輟學打工，或者轉到其它學校。

　　企水中學每個年級都有兩個一類重點班和一個二類重點班，除了這九個班尚能正常教學以外，其余班級的課堂秩序幾近癱瘓。

　　上課時間，學生在如同菜市的教室里打撲克、聽音樂、玩手機、男女同學鬧成一團，更是家常便飯。有一位老師如此形容學生在上課時用耳機聽音樂的情景：“一排四五個，一條條耳機線密密掛著，就像醫院里的病人打吊瓶。”

　　有些學生在教室里玩膩之后，會邀約著三五成群，從老師的面前沖出門去。一次，一位老師火冒三丈，從地面抓起一塊石頭，向一位走出教室、正在爬墻的學生扔去，石頭擦著男孩的腳飛過。

　　有時候，某些老師也會做些努力。面對老師的斥責，教室里大概能安靜五分鐘，不久一切恢復原樣。

　　去年某天的第四節課，某班的幾位男生想要離開教室，上課教師堵在門口不讓出，并和學生對罵起來。隨即，男生們的拳頭雨點般落在了攔路老師身上。

　　時至今日，每當回憶起當時的遭遇，這位老師的眼眶就紅紅的。

　　而當教學樓底沒人的時候，學生們會從樓上往下扔桌椅板凳。站在企水中學的教學樓底抬頭望去，沒有一扇窗戶有玻璃。“早就被學生打碎了”，有人告訴南方農村報記者。

　　于是，更多的老師選擇沉默。“我現在看透了，學生不把我當成人來尊重，我也就把他們當作不存在。”一位老師苦笑道。

　　昔日以校為榮

　　如今羞于提及

　　企水中學也曾是附近幾個鄉鎮最好的學校。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雷州一中每年招生200人，該校能考上10多個。企水中學成為了附近家長送小孩讀書的上佳選擇。上世紀90年代中期，該校每年的招生人數從400多人猛增至近1000人。隨著學生人數的增加，學校管理的難度日益增加，“每年招進來語文、數學、外語三科總分相加不到100分的學生，就有700多人。”一位老師說。

　　而學校管理層的失職則加速了企水中學辦學質量的下滑。2003年，老師們發現時任校長對教學工作不聞不問，連學校都很少去，往年老師們能準時拿到的補貼也不見了蹤影。

　　2005年，企水中學更換校長。此時，老師們被拖欠的補貼已經達到了每人三四千元。

　　新校長的到來并沒有使局面有太大改觀。老師們說，以前該校還出錢幫老師訂教學雜志，但現在教研室里一本教學雜志都沒有。有人戲稱，企水中學的教學硬件“只有粉筆和黑板”。如果要考英語聽力，學生則必須坐半小時汽車，跑到附近的學校去。自從學校電腦室里的電腦硬盤在兩年前被盜以后，一周兩節的電腦課也和學生們“說了再見”。

　　最近幾年，該校的中考成績徘徊在雷州市倒數三名以內。一位老師向南方農村報記者抱怨道：“在外面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講自己是企水中學的。”

　　一談起收入，老師們便唏噓不已。企水中學年輕教師的工資每月不過900到1300元。績效工資改革曾給許多教師以希望，“以為沒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元”。但改革之后，每位老師的月收入只增加了30元。拖欠的補貼，也一直沒能要回來。

　　對學校目前的狀況，作為一校之長，翟騰也有他的苦衷：“前任校長在任時，因為搞工程、購買辦公用品、給職工發放節日福利，欠下了600多萬元，所以學校經費才會這么緊張。”

　　“這些問題都是前任校長遺留的，從我上任以來，情況已經好多了。”翟校長認為自己干得并不差，“這個學期就沒有一扇窗戶玻璃被學生打碎。”

　　雷州市委常委、教育局長林濤則稱，企水中學的情況在雷州僅屬個別現象，原因是“企水地處偏遠，經濟欠發達，因為工資的問題導致老師有情緒。”

　　師生形同陌路

　　愛心能融堅冰

　　從雄心勃勃的青年，到虛度年華的中年人，在企水中學一位老師看來，讓自己迅速衰老的不僅僅是歲月。

　　曾經的他，上課前會備好課，認真準備要講的習題；課堂上會和學生互動，幫他們搞懂每一個知識點；甚至每一個學生的名字和興趣愛好，他也一清二楚。

　　現在的他，用其自己的話說，“上課就是照本宣科，下課就走人，和每一個學生都是陌生人。”

　　在企水中學，面對青春萌動的孩子，老師無心傳授知識，學生一犯錯誤，就用暴力和責罵解決問題。

　　“老師是誰？不管我們的學習，不管我們的生活，還要讓他打、讓他罵，憑什么？”面對南方農村報記者，孩子們振振有詞。他們看來，一個工作不負責任、不尊重學生的教師是無權享受師道尊嚴的。

　　不過，梁老師是一個例外。這位2006年進入企水中學的28歲語文老師，成為了少數幾位和學生關系良好的教師之一。

　　只要一提起梁老師，企水中學的孩子們都會掰著手指頭跟人談起他的一堆好處  教書認真負責、尊重學生、對優生和差生一視同仁，“他把我們當朋友，和別的老師根本不一樣。”

　　當梁老師上課時，學生會乖乖聽講。稍不聽話，只要梁老師一陣訓斥，學生馬上就會服服帖帖。“他罵我、打我，都可以接受，因為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們好。”一位初二男生這樣告訴南方農村報記者。

　　雖然每月工資只有1000元，蝸居在一個十平米的小房間里，梁老師卻從未因為收入低而改變自己的工作態度，而他的付出也得到了回報  每到他生日或教師節，學生們的祝福短信和禮物就會紛至沓來。“都是那些調皮搗蛋的的學生”，梁老師深感欣慰。

　　■師說生語

　　“上課就是照本宣科，下課就走人，和每一個學生都是陌生人。”

　　  曾經雄心勃勃的青年教師如今做起了“撞鐘和尚”

　　“老師是誰？不管我們的學習，不管我們的生活，還要讓他打、讓他罵，憑什么？”

　　  學生們看來，一個工作不負責任、不尊重學生的教師是無權享受師道尊嚴的

　　“我現在看透了，學生不把我當成人來尊重，我也就把他們當作不存在。”

　　  學生舉止“出格”，教師熟視無睹

　　編后

　　先除管理“病灶”

　　古人云：“師徒如父子”。然而，最近的諸多事例卻表明，在校園的圍墻里，師道尊嚴正經歷著自十年動亂以來最為嚴峻的挑戰  一方面是不安學業的學生頻頻將拳頭揮向老師，另一方面拜金思潮中日顯“清貧”的為人師表者，或在對學生的發泄式體罰中，或在對“墮落”學生的放縱中，作踐著自己曾經神圣的職業。

　　而這更像是一個壓力鏈條。學生的“叛逆”來自師者對其尊嚴的漠視，教師將師德扭曲的根源歸咎于學校領導的治校無方，而后者則將責任推給了薄弱的教育投入和社會風氣的墮落。在如此的追溯中，各方都能為失“禮”找到開脫的理由而成為貌似的“無辜者”。

　　在通過撤點并校等資源整合方式推進教育均衡化的思路中，以辦學規模而論，企水中學雖然尚有存在的理由，卻也存在著被“邊緣化”的危險。對于這類學校的治理，除了通過外部輸血助其甩掉債務包袱之外，改革學校內部的收入分配機制使其更能體現一線教師作用，也許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全省大部分地區中考成績已揭曉，又見幾家歡樂幾家愁。但愿角落中的農村后進學校不致成為推進城鄉教育平權的又一道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