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講近體詩，后講古體詩，這是因為徹底了解了近體詩之后，才能更好地了解古體詩。第一，古體詩既然是以不受近體詩格律的束縛為其特征的，我們就必須先知道近體詩的格律是什么，然后能知道什么是古體詩。第二，自從有了律詩以后，古體詩也不能不受律詩的影響，所以要先了解律詩，然后能知道古體詩所受律詩的影響是什么。

　　在這里，我們先談律詩的韻。

　　古人寫律詩，是嚴格地依照韻書來押韻的。韻書的歷史，這里用不著詳細敘述。清代一般人常常查閱的《詩韻集成》、《詩韻合璧》等韻書，不但可以說明清代律詩的押韻，而且可以說明唐宋律詩的用韻。一般人所謂“詩韻”，也就是指這個來說的①。詩韻共有 106個韻：平聲30韻，上聲29韻，去聲30韻，入韻17韻。律詩一般只用平聲韻②，所以我們在這里只談平聲韻；至于仄聲韻，留待下文講古體詩時再行討論。

　　在韻書里，平聲分為上平聲，下平聲。平聲字多，所以分為兩卷，等于說平聲上卷，平聲下卷，沒有別的意思。

　　上平聲15韻：

　　一東　　二冬　　三江　　四支　　五微　　六魚　　七虞　　八齊　　九佳　　十灰　　十一真　十二文　十三元　十四寒　十五刪

　　下平聲15韻：

　　一先　　二蕭　　三肴　　四豪　　五歌　　六麻　　七陽　　八庚　　九青　　十蒸　　十一尤　十二侵　十三覃　十四鹽　十五咸

　　東冬等字都只是韻的代表字，它們只表示韻母的種類。至于樂冬這兩下韻（以及其他相似的韻）在讀音上有什么分別，現(xiàn)在我們不需要追究它。我們只須知道：它們在最初的時候可能是有區(qū)別的，后來混而為一了，但是古代詩人們依照韻書，在寫律詩時還不能把它們混用。起初是限于功令，在科舉應(yīng)試的時候不能不遵守它；后來成為風(fēng)氣，平常寫律詩的時候也遵守它了。在《紅樓夢》里，有這樣一段故事：林黛玉叫香菱寫一首詠月的律詩，指定用寒韻。香菱正在挖心搜膽，耳不旁聽，目不別視的時候，探春隔窗笑說著：“菱姑娘，你閑閑吧。”香菱怔怔答道：“閑字是十五刪的，錯了錯了。”這一段故事可以說明近體詩用韻的嚴格。

　　韻有寬有窄：字數(shù)多的叫寬韻，字數(shù)少的叫窄韻。寬韻如支韻、真韻、先韻、陽韻、庚韻、尤韻等，窄韻如江韻、佳韻、肴韻、覃韻、鹽韻、咸韻等。窄韻的律詩是比較少見的。有些韻，如微韻、刪韻、侵韻，字數(shù)雖不多，但是比較合用，詩人們也很喜歡用它們。

　　現(xiàn)在我們舉出幾首律詩為例③：

　　送魏大將軍（一東）

　　[唐]陳子昂

　　匈奴猶未滅，魏絳復(fù)從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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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悵別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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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山橫代北，狐塞接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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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勿使燕然上，惟留漢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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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見外弟又言別（二冬）

　　[唐]李益

　　十年離別后，長大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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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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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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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巴陵道，秋山又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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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籌筆驛（六魚）

　　[唐]李商隱

　　猿鳥猶疑畏簡書，風(fēng)云常為護儲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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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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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樂有才元不忝，關(guān)張無命欲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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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年錦里經(jīng)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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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南山（七虞）

　　[唐]王維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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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迴望合，青靄入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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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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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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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塘湖春行（八齊）

　　[唐]白居易

　　孤山寺北古亭西，水面初平去腳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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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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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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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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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憶舍弟（八庚）

　　[唐]杜甫

　　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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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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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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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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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趙都督赴代州（九青）

　　[唐]王維

　　天官動將星，漢城柳條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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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里鳴刁斗，三軍出井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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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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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學(xué)書生輩，窗間老一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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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詠煤炭（十二侵）

　　[明]于謙

　　鑿開混沌得烏金，藏蓄陽和意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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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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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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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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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律第一句，多數(shù)是不押韻的；七律第一句，多數(shù)是押韻的。由于第一句押韻與否是自由的，所以第一句的韻腳也可以不太嚴格，用鄰近的韻也行。這種首句用鄰韻的風(fēng)氣到晚唐才相當普遍，宋代更成為有意識的時尚。現(xiàn)在試舉兩個例子：

　　清明

　　[唐]杜牧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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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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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園小梅

　　[宋]林逋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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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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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喋如知合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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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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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首詩用的都是十三元韻，但是杜牧《清明》第一句韻腳卻用了十二文韻的“紛”字，林逋《山園小梅》第一句韻腳卻用了一先韻的“妍”字。這種首句用鄰韻的情況，在王維、李白、杜甫等盛唐詩人的律詩里是少見的。

　　以上所述律詩用韻的嚴格性，只是為了說明古代的律詩。今天我們?nèi)绻�也寫律詩，就不必拘泥古人的詩韻。不但首句用鄰韻，就是其他的韻腳用鄰韻，只要朗誦起來諧和，都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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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佩文韻府》等書，也是按這個詩韻排列的。　②劉長卿、白居易、韓偓等人寫了一些仄韻律詩，因為這種詩的罕見的，這里不談。　③我們有意識地舉一些在今天看來不必分別，而前人在律詩中嚴格區(qū)別開來的韻，如東與冬，魚與虞，庚與青。其余的韻可參看下文舉的例子。窄韻不舉例。　④楊炯《從軍行》：“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龍庭”就是“龍城”。這里不用“龍城”，而用“龍庭”，因為“城”字是八庚韻，“庭”字是九青韻。